▲玳瑁貓「肉腳」生前總是用跟直升機一樣響亮的呼嚕聲，大方示愛。
圖、文／隱匿
摘自／有河出版《河貓》
有時我會想，我們經常歌頌生命，歌頌一朵花開放在陽光底下，歌頌兩隻貓在屋頂上追逐鳳蝶……生命是多麼美好！然而，在歌頌生的同時，背後的含義卻也很清楚，那就是：有生就有死。我甚至想說：如果沒有死，生命是不值得歌頌的。
在我餵食流浪貓將近四年的時間裡，我不斷地面對這個課題。起初只要一想到我心愛的貓將來都會死，若無意外的話，我都必須送牠們離開，想到這些，我的心就會揪結起來。但是我也很幸運，以前遇到的都是一些體質不好的幼貓，在看過醫生之後依然死了。幼貓雖然可愛，但是畢竟還沒有足夠的時間培養和牠們的感情。其他絕大多數的貓，在生病後都會自己找地方躲起來死掉，雖然讓人牽掛，但是眼不見為淨，還是比較輕鬆的。然而，人的運氣不會永遠這麼好，該來的總是躲不掉。我最近終於遇到了貓咪最恐怖又最普遍的傳染病：腹膜炎（FIP）。
開始是一隻橘虎斑公貓：小橘金沙（簡稱小橘），有天晚上，我在路邊發現牠的屍體。小橘死後，牠的玳瑁姐妹：肉腳（台語）變得特別黏我。我本來不是特別鍾情於肉腳，大概我也和多數人一樣，對於這種毛色的貓較難產生好感，但後來因為牠實在太愛撒嬌了，我很快就愛上牠。不管我走到哪裡牠就會跟到哪裡，每次我摸牠的時候牠發出的呼嚕聲之大，簡直就像是直升機一樣！有一次我正埋頭做事，突然聽見一陣呼嚕聲，抬頭一看，發現聲音的來源就是肉腳！牠居然只是看著我而已，就可以發出這麼大聲又這麼幸福的呼嚕聲，實在太誇張了！每天與這麼癡情的貓咪相處，我怎麼可能不愛上牠呢？
但不久又有幾隻本來健壯的幼貓，在醫藥罔效之後一一死去。短時間內目睹這麼多貓死掉，雖然心裡很難受也很納悶，卻仍以為只是常見的體質不好的幼貓而已，完全沒想到這可能就是傳染病。後來，肉腳的病徵逐漸浮現，送到醫院檢查之後，終於確定是腹膜炎！
從這天開始，肉腳就被隔離在廁所，以免和其他貓咪接觸。我的心情很複雜。根據各方面的說法，已經到了末期的肉腳真的很不樂觀，而我是很反對不擇手段給貓治病的，因為這樣只是延長貓咪受苦的時間而已。無奈，事情的發生不總是歸理智來管，因為人心太脆弱了，若我能盡一些力卻沒有去做，就會受到良心的譴責，日夜不得安寧。
於是我一邊感覺牠已經沒有希望了，一邊又忍不住帶牠去看醫生，並且在牠終於不吃不喝之後給牠灌食灌藥，讓牠非常生氣；一邊知道給貓抽腹積水很殘忍，但是聽到醫生說抽腹積水可能讓牠舒服一點，說不定有痊癒的機會，我還是懷抱希望讓醫生動手了──每一次我帶牠去過醫院回來，就感覺到牠對我的信任略為損傷了一些，牠的狀況也慢慢轉壞了── 一個多月以後，肉腳死了。
現在想來我還是覺得自己做得不好：「如果我一開始就不理牠，讓牠像小橘那樣痛快死掉，會不會更好呢？」、「如果我給牠隔離但不要帶牠去看醫生，讓牠安靜等死，會不會更好呢？」、「如果我看見牠已經不行了，拜託醫生給牠安樂死，會不會更好呢？」我不斷想著是否可能還有更好的做法？悔恨自己為什麼沒有做出更好的選擇......但是，生命是無法重來的。
然而回想起這段照顧肉腳的日子，並不是全然的悲傷。肉腳原本個性開朗，但是現在已病重，所以頗能適應廁所的空間。有一陣子我甚至感覺到：牠很快樂！因為牠再也不用在打烊後被趕出書店外了！當其他貓咪瑟縮在屋簷下避雨，牠卻能安然待在室內，睡一個好覺。我盡量找時間在廁所陪伴牠，摸摸牠、跟牠說話、唱歌給牠聽（而牠總會回應我），當然也給牠吃了許多特別好的食物，很快牠就胖了，精神也好了，有時還在空間不算小的廁所內四處跳躍嬉戲：在浴缸的邊緣行走、喝馬桶裡的水、繞著洗臉盆和柱子跑來跑去、突然全身僵硬跌倒在地上裝死，把我嚇了好大一跳......總之，那段病情好轉的時間裡我很開心，甚至以為那些腹膜炎的恐怖傳說不必完全相信。
有時我看廁所外面沒有其他的貓，也會把牠放出去吹風，牠總是在附近散步，四處張望，也不走遠，當我一呼喚，牠就立刻回來了，乖巧得不像話！我深深的、深深的被肉腳的柔情所感動，看著牠是那麼信任我，即使生病了，還是不斷地向我撒嬌，對我喵喵叫著說了許多話。而我也不斷地對牠發出讚嘆：「肉腳啊～世界上怎麼會有像你這麼好的貓呢？」、「肉腳啊～如果你想去找小橘，你就快點去；如果你想留下來陪我，你就要吃東西。」、「肉腳啊～如果這個世界不夠好，怎麼會出現像你這麼好的貓呢？如果我不夠好，你又怎麼會這麼癡情愛上我呢？」總之，對貓說話沒什麼好害羞的，也不需要邏輯，像我這樣隨口胡謅，肉腳也都一一回答了我。雖然、其實，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好的？我想我根本不值得肉腳這麼愛我。
而今，肉腳已經死去一個多月了。最近牠的媽媽潑潑將兩個月前生下的小貓帶來吃飯，其中有一隻跟肉腳幾乎一模一樣！也是玳瑁貓，也是只有左後腳是肉色的。我第一次看見牠，就以肉腳的小名呼喚牠：「呼嚕！」不知道呼嚕的呼嚕聲是不是也像肉腳那麼大聲？不知道呼嚕的個性是不是也像肉腳那麼愛撒嬌？不管怎麼樣，但願呼嚕健康又快樂。即使生命終將消失，但是在此之前，要痛痛快快地活過一次。
★本文經有河出版同意，摘自《河貓》一書。未經同意禁止拷貝、轉載。原文篇名「貓路歷程」，寫於2010年9月16日。
＊「河貓」，是出沒於有河book書店的街貓。從2006年底第一隻「貓老大」，到2015年3月新來的「燦燦」，河貓編號已到達115號了。本書收錄了書店開幕至今八年多以來，隱匿描寫河貓的文章共48篇，書末並收錄安石榴、沈眠、阿米、潘家欣、店狗、假牙......等人的詩文創作，配上各式各樣的貓咪照片。讀了《河貓》，看著貓來來去去，將會對生命有更多層次的體會。
★作者隱匿，寫詩的人，有河book貓奴。著有詩集《自由肉體》《怎麼可能》《冤獄》《足夠的理由》、玻璃詩集《沒有時間足夠遠》《兩次的河》、散文《河貓》。有河Book粉絲團：有河Boo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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